「帐」笼罩下的小山阴森森的, 纯白的浓雾将它包围，并随着时间推移越发厚重。山脚下的人抬头往上望，什么都看不见。
羂索也进入了帐内, 他倚靠在山脚下的一颗大树上，抱臂而立，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山顶, 又低头看一眼手表, 十分悠闲, 一点儿也不着急。
与之相反的是，山顶处却陷入了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有人在笑。
“哈哈哈哈哈哈——”五条悟仗着自己是前辈, 又有无下限术式, 十分嚣张地笑话后辈。
笑完了，还要一本正经地夸奖他们：“警惕点不是坏事, 七海没做错，如果在对上咒灵时掉以轻心, 是会死的哦。”
就在大家都惊讶“五条悟竟然能说出这么正经的话”时, 白发DK勾起坏笑：“但是你竟然连织田老师都认不出来，啧啧啧——”
有人在受难。
七海建人面无表情地吃着织田作之助为了安慰而递给他的烤串，努力把五条悟的话当耳旁风。
有人在吵架。
简易的烧烤炉子前蹲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夏油杰催促：“行了吧, 伏黑，这个串已经熟了。”
伏黑甚尔熟练地往上撒着孜然粉，不耐道：“还没好！”
夏油：“我都闻到香味了, 再烤就要焦了。”
伏黑：“啧，我会做饭还是你会做饭？你不是那什么味觉退化了么，反正也吃不出味道, 催什么催。”
“我是胃口不好, 味觉没出问题！”夏油杰满脸黑线, 无视烤串的滚烫热度，轻松地捏着签子给烤串翻了个面。
晶莹的念珠贴着他的右手手腕，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还有人在一旁岁月静好。
留着蘑菇头的黑发少年乖巧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余光瞥见生无可恋的七海建人，脊背越发挺直。
“来，灰原。这是我给你提前留好的烤肉。”红发男人将一个小碗和筷子递给他。
灰原雄连忙双手接过：“谢谢老师！”
织田作之助顺势坐在他身边，手里端着另一个碗。
师生二人坐在山崖边，面对着什么都看不清的浓雾和漆黑如墨的诡异天色吃午饭。
织田作：“伏黑的手艺真好。”
灰原雄：“嗯嗯！”
少年端着碗，悄咪咪地往回转了转头，扫了一圈逐渐陷入混乱的现场。
目光再往远处看，能看见一个废弃的神社建筑。
他们此时正占据着神社外的一片空地，架了简易便携烤炉和小马扎，进行高专春季首次远足研修活动——备注：因为只有男生来了，所以被仓促地定为男子专场。
灰原雄不敢想象回去后会被学姐们怎样念叨。
[吃烤肉竟然不叫我们女生？你们还想要我帮忙治疗么。]
一定会被家入前辈冷笑着威胁的。
但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男子团建的？灰原雄怎么也想不通。
灰原雄遇到想不通的问题从不闷在心里，当即问道：“织田老师，你们怎么会比我和七海还要快啊？”
这也是导致七海建人凭空多出一个黑历史的关键问题。
问题一出，一向有问必答的红发男人竟然沉默了。他犹豫了半响，才慢吞吞地答道：“……让悟分批带我们瞬移过来的。”
“那你的车呢？”灰原雄眼睛一亮，大开脑洞：“五条前辈也把车一起带过来了么！”
“怎么可能啊！”
五条悟听到了，无语道：“我就算拎得动一辆车，也不可能带着它瞬移。”
五条悟的瞬移是无限压缩两点之间的距离，中途不能有阻挡物，否则就会直接撞上去。
先不说带着一辆车瞬移的消耗，单看车辆体型就不行。占地面积实在太大，不好掌控距离，很容易出事——比如一不小心撞到树什么的。
灰原雄干笑：“也、也是！啊哈哈……”
“车停在路边，返程的时候悟会送我回车上。”织田作之助说。
他将刚才发生的事简述给七海、灰原听。
伏黑甚尔是所有人中最早到的，一来就直奔山顶，顺势把地形、咒灵强度等信息都观察透彻。
就在伏黑甚尔犹豫要不要一劳永逸，自己先干掉这只土地灵时，五条悟就带着织田作之助和夏油杰赶到了。
四人就差把山翻个面，也没发现除了咒灵之外的陷阱。这时，五条悟冷不伶仃地来了一句：“啊，饿了。”
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野外BBQ团建。
食材都是五条悟赶在帐落成前，从最近的小镇超市上买来的，他赶时间，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拿了一点。
便携烧烤架和其他工具则是织田作在系统商场买的，虽然大家都不懂系统商城怎么连这玩意都有。
接下来就是织田作担心雾太大，学生会迷路，主动下山去接他们却被误认为咒灵的事。
“这雾气……”七海建人迟疑。
“是那只土地灵的障眼法。”织田作之助说，“土地灵被收服后，为了掩人耳目，杰没有收起咒灵，而是让它维持现状。”
这样一来，就算他们在山上烧烤，青木监督也发现不了。
但是织田老师还是没有说明急着赶来的原因。
七海建人眯了眯眼，果断追问：“老师为什么这么要弃车瞬移？有伏黑老师在，我和灰原不可能出事的。”
一只还在成长期的一级咒灵罢了。
天与暴君单挑特级咒灵尚且不惧，何况是小小土地灵。
这问题一出，红发男人再度欲言又止。
五条悟秒答：“因为我们担心你们啊。”
“不，是因为悟实在太吵了。”
另一头的夏油杰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五条悟，扬声道：“他在后座又吵又闹，像个郊游中过于兴奋的小学生。织田老师最后没办法了，才选择弃车瞬移的。”
七海建人：“……”
灰原雄：“……”
好像并不意外。
伏黑甚尔懒洋洋地说：“哦？真是幼稚啊，五条。这么大的人还像个小鬼一样要人操心么。”
众人：“……”
五条悟恼羞成怒：“是谁先动手的？杰，难道不是你么！”
——别想把锅都甩我身上！
一年级的后辈犹豫着，将求证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织田作。
红发男人表情淡淡，看着跟街上常见的木讷的大叔没什么区别。
他老实道：“其实都有。”
五条悟：“……”
夏油杰：“……”
老师，这种时候不用太诚实啊！
伏黑甚尔再度挑事：“哦？夏油，还以为你会稍微成熟一点。没想到你那么容易被煽动，这可不行啊。”
“你闭嘴！！”
五条悟和夏油杰异口同声道。
天与暴君低头咬了一大口烤肉串，耸耸肩：“说一说就生气了，小鬼们真没用啊。”
怒了。
不干一架把这口气出了，烤肉都吃的不痛快！
二年级的前辈们纷纷挽起袖子准备合作打伏黑，其中夏油离得最近，当下就想给伏黑甚尔一个扫堂腿。
少年才刚有一点动作，倏地顿住，脸色微微一变。
织田作之助敏锐问道：“杰，怎么了？”
夏油杰沉下声音：“……他上山了。”
——毋庸置疑，这个“他”指的是被咒灵附身的青木监督。
土地灵不是二级，而是一级。就算是「窗」的人的工作失误，青木监督其实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山上十分危险，却还是态度微妙地逼迫七海和灰原上山祓除咒灵。
分明就是在图谋不轨。
再加上与加茂宪伦额头上如出一辙的缝合线，和那句被窃听器听得清清楚楚的“这个废物身体，简直一无是处”。
几乎能百分百肯定青木监督只是个外壳，内里另有其人。
浓雾范围之内，都是土地灵的领地。它能感受到有人闯入领地，作为它的主人，夏油杰当然也会有所感应。
能在这种时候上山的人，除了居心叵测的“青木监督”外，还能有谁。
众人纷纷收敛笑意。
“喂，织田，要直接做掉他么？”伏黑甚尔拖长嗓音问。
夏油杰不赞同地说：“不行，万一它背后还有主谋呢？至少要先问个清楚。”
织田作之助也是这么想的。
“它会的禁术很多。上次在总监会，就是用禁术传送逃走的。”织田作之助提醒道：“如果它被发现本体暴露，一定会第一时间以保命为主，全力逃走。”
“放心吧，织田老师。我们这么多人，还怕逮不住一只咒灵？” 五条悟笑道。
“何况，我在呢。”白发少年笑得肆意且张扬，“最强在这里，它逃不掉的。”
织田作之助：“还是小心为上。”
“是——”五条悟笑嘻嘻地双指并在眉前，不伦不类地敬了个礼，看上去十分帅气。
“织田老师，那我们呢？”七海建人问：“我和灰原要怎么配合你们？”
织田作之助思忖片刻，说道：“嗯……你们给青木监督打一个电话。”
*
羂索在山脚越等越不耐烦。
这也上去太久了吧。按照一般咒术师的脚程，他们俩早该走到山顶了。
他们到底有没有打起来？
羂索想亲自上山看一眼，强行忍住了。
现在上山风险太大，再等等。
五分钟后，羂索坐不住了。
这也太怪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七海建人和灰原雄没有对上咒灵？还是说他们悄悄从山的另一边逃跑了？
羂索决定上山看一眼。
就算在半途碰到，也可以用“担心你们的安全”为借口糊弄过去。
他越往上走，越觉得不对。
才堪堪走到山体的三分之一处，连半山腰都没到，羂索便倏地警觉起来。
“不对。”羂索低喃着重复道：“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站在上山的台阶上迟疑半响，果断扭头就往山下走。
羂索能活几百年，别的不说，保命技术一流。他十分相信自己冥冥中叫嚣着不安的第六感，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区区一具一级咒术的尸体，不值得。
现在想想，他们上山时的态度……恐怕已经在怀疑他了。
可羂索自认除了那会儿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其他时候都尽可能贴合“人设”。他相信自己的演技，不可能会暴露的。
难道真的是加茂宪伦的尸体出了问题？
那是百年来，羂索唯一没有亲眼看着消失的尸体。
羂索正要细想，西装外套兜中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男人止步，拿出手机。
屏幕上赫然显示来电是灰原雄。
羂索迅速接起，将怀疑和警惕深深埋在故作着急的嗓音下：“喂？灰原同学，你们还好吗……”
他的话被对方打断。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少年剧烈喘着气，急促地说：“青木监督，我们需要支援！这根本不是二级，而是一级咒灵！我们……”
“灰原，小心！！”
一道暴喝声由远及近响起，伴随着“噗嗤”一声，七海建人的尾音消散在沉沉闷哼中。
“七海——！”灰原雄似乎喊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声音更乱了，羂索听到了挥舞武器攻击的破风声和尚未诞生完整神志的咒灵词不成句的嘶吼。
脚下的大地隐约出现震颤，树叶簌簌作响。
雾气似乎更浓了。
“……青木监督！青木监督，你还在听吗？”
过了半天，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灰原雄才重新贴近手机话筒，平日里阳光至极的嗓音此时满是压抑，带着强压下的哭腔。
羂索眯了眯眼，转身回望山顶。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嗓音却听不出任何笑意，满是担忧：“我在。灰原同学，七海同学受伤了吗？请报告你们现在的情况和所在位置！”
“七海为了救我，受了重伤，无法移动。我们现在躲起来了，咒灵暂时没有发现我们。”
似乎为了躲避咒灵，灰原雄将音量压得极低，语速却又飞快：“我一个人没办法带七海下山，能不能请您上山来接我们？等您上来了，我会负责引来咒灵，您只需要背七海下山就好。”
“拜托您了，”少年带着哭腔请求道，“我一定会引开咒灵的，只要您答应救一救七海！”
羂索疑心问道：“我怎么没听见七海同学的声音？”
灰原雄顿了顿，抽了抽鼻子，哽咽道：“他晕死过去了！”
七海建人有这么弱么，一道攻击就能让他晕厥？
山上又传来阵阵吼声和轰隆震动声，是咒灵找不到人，在发泄愤怒。
羂索觉得此时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最想要的身体是七海建人的，而七海因身受重伤而昏迷，毫无反手之力。他只需要用刀先杀死七海，再割开七海的脑壳，就能操纵这具身体。
至于重伤……
羂索会反转术式，再重的伤也能在瞬间治好。
青木监督是个没有任何战斗力的弱鸡，这具身体对上一级咒灵就是等死，但是灰原雄为了给他救七海拖延时间，答应了会独自引开咒灵。
就连唯一的忌惮都被完美解决了。
富贵险中求。
羂索受够了待在毫无价值的青木监督身体内，贪婪驱使他应下了灰原雄的请求。
就算灰原雄打电话给高专求救，从高专反应过来再到派人赶来，都是需要时间的。
全高专能够最快响应的是五条悟的瞬移，但他事先查过了，五条悟今天人在本家，并没有返校。
从本家到这里，比从高专出发更远。他能赶在五条悟到之前，成功更换尸体。
羂索越想越觉得可行，在灰原雄的请求声中连忙道：“我知道了，你们躲在哪里？告诉我具体方位，我现在就上山。”
“对了，你那里不方便出声，就不要再打电话了，以免被咒灵发现。我会通知高专和总监会，请他们尽快派人来支援的！”
灰原雄感激道：“好，谢谢您，我们在……”
挂了电话，羂索的唇边泄出一声笑。
支援？
下辈子再想支援吧。
*
山顶上，一只身形庞大、外形掉san值的咒灵眼巴巴地看着空地上的黑发丸子头少年。
夏油杰抬了抬下巴，淡声道：“继续砸。看着点力道，别把木块溅到我们这边来。”
——可这是它的领地诶。
“嘤嘤嘤……”
咒灵委屈，不想砸自己家。在夏油杰冷漠的眼神下，不得不呜呜噫噫地应下，含泪挥触手砸树。
轰隆隆的声音再度响起，夏油杰收回视线，回眸后，眼瞳中再度倒映出朋友们的身影。